他回想起当时的画面,他曾经反复回忆着这幅画面,以至于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,这幅画面还是清晰的。
“你穿着红衣,从百花楼三楼一跃而下……”
身穿红衣的美人坐在酒楼窗前,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,看着南州热闹的街道。忽然看到骑马回来的少将军,他的眼眸霎时被点亮,欢欢喜喜地推开窗,喊了一声少将军的名字“陆舟——!”而后就这么跳了下去。
“大小姐。”少年将军抬头,和他相视一笑,一点马鞍,纵身而上,伸出双手稳稳抱住了他。
肆意飞扬,美人如画。
——许多人都称之为佳话。
在这幅流传甚广的佳话里,没有谁发现还有他郁修远。
郁修远一直活在阴暗里,他憎恨明媚的、吸引到他目光、却又完全看不见他的大小姐。
“你们那么要好,凭什么你们可以……那么好……真是……”郁修远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真是让人嫉恨啊……”
郁修远死了。
哐当,刀脱落到地上,柳倾意识不清地站起来,灵魂忽然变得无比疼痛,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惩罚他杀了不该杀的人,又或者是杀了太多人,于是啃噬他的灵魂。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猩红的一切。他想他还恨许多人,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出去,杀了皇帝、杀了贪婪的姜人、他好像还杀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人,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他越来越痛,似乎下一秒就会粉碎于这个世界。这种疼痛感让他感到委屈,他是忍不了这种疼痛的,他要去找谁撒娇。他飘飘忽忽循着本能找过去,在南州游荡来游荡去,终于找到一个地方,他毫不犹豫钻了进去。
他躺在一个人怀里,这个人怀抱很冰凉;他抬起手,触摸到了对方同样冰凉的下颌;对方的一切都很凉,可是再凉,也不会不记得。
“陆舟……”柳倾在他怀里蜷缩起来,“外面有很多人都欺负我……”
陆舟没有回答他。
陆舟真的死了。
他又掉了眼泪,鬼其实是没有眼泪的,可是他伤心欲绝,无声无息而又无泪地哭泣起来:“好痛……”
就在他痛到快要烟消云散的时刻,忽然有谁过来,抱住了他。
“大小姐。”
陆舟小心翼翼地抱起浑身是血的他,生怕多用一丝力量,就会让他彻底碎掉:“……我的大小姐。”
触碰的这一刻,陆舟看见了所有因果。看到他的大小姐为了报仇,决绝地将一支尖锐的金簪刺进心口。
他变成了一只厉鬼,杀了数不清的人,增添了无数恶业。
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恶业侵蚀,烟消云散。
陆舟抱着昏迷的他,去无名山找到云沧。
陆舟祈求云沧,将大小姐背负的恶业转到他身上。
恶业一转移,他立刻感受到了要将灵魂撕碎的疼痛,但他忍耐着,抱住大小姐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。
恶业难消,唯有入轮回化解。
“我不知道我要去多久,”临行前,陆舟眷恋地抵住大小姐的额头,低哑地问,“你还会记得我吗?”
“别忘了我,”他流出了眼泪,鬼是没有眼泪的,他现在也是鬼。这两滴眼泪与其说是泪,不如说是血。
血滴落在柳倾雪白的脸上,如水入沙,深深印了下去,“我会回来找你的,大小姐,不要忘了我。”
柳倾安然地沉睡着,在他冰冷的尸体上。
陆舟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,而后转身奔向轮回。
他轮回成刚出生就被残忍虐死的弃婴、轮回成冬日被活生生冻死的孤儿……背负的庞大恶业让他每一世都是短暂凄苦不得好死家破人亡的命,每次死亡再轮回,他都能记得上一世的痛苦,没有谁能受得了这种痛苦,可他仿佛无知无觉,每次都是急匆匆地去往轮回、再急匆匆从轮回出来。他来去匆匆,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在边城对陆舟喊话的正是仇泽。
仇泽说, 看在他们相识一场,只要他投降,他就放过他和大小姐一马。
陆舟不相信他。
仇泽光鲜的人皮下是一颗毫无善恶道德的兽心, 能干出屠城这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事情,他口中的话不会有任何可信度。
大将军死了, 他爹在进城之后没多久就被火药炸死了。
陆舟想方设法带领一队陆家军逃出火海,想回到南州去找大小姐,可是追杀他的人太多,他武功再高,也经不起一轮轮的消耗。
他死在了许多支羽箭下。
世人关于死亡有诸多想象,他死以后才发现真的有六道轮回, 有黄泉路, 也有奈何桥。
许多死去的人浑浑噩噩排队走上奈何桥, 再浑浑噩噩去轮回投胎。
陆舟没有去轮回,而是一直在奈何桥头等待。
他出不去, 只好等在这里,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大小姐重逢。
姜人作乱,朝廷必然动荡, 他焦虑于大小姐的安